一个台湾老兵
我去滇西旅游，被旅行社“拼团”，与来自天南海北的十几个人组成了临时集体。在后来的数天里，大家一起游丽江古城，在老街青石路面上漫步，领略古朴的民族风情，观天上的蓝天白云，登隐身云端的玉龙雪山……相处得竟意外融洽。团里有对老人，相携相扶着跟着队伍走。他们不进商铺，不大购物，却喜欢小吃，路边每有小吃摊，他们先是凑近看，感兴趣了就买一点儿两人分着吃。譬如铁皮炉里烤出*橙橙的红薯也会买一只，然后坐在一旁掰开了一人一半，慢慢地吃，轻声细语说着话。我以为他们是出来旅游的退休老人，聊起来才知道老先生居然是位“台湾老兵”，早在1948年就离开了大陆。老先生姓罗，七十八岁，湖南衡南人，老太太却是台湾土著。他们有三子二女，三代同堂，一家人生活在台中市进德路温馨的家里，尽享天伦之乐。1980年以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老两口基本上每年都要回一次大陆，这已成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去得最多的当然自己故乡——那个偏僻的湘南小镇。每回都是夫妻同行，老先生带着媳妇几乎游遍了大陆东西南北的许多名胜，似乎在“展览”自家的胜景，看得台湾媳妇心旷神怡，竟也浸染了几多江南女性的灵秀。这些都是罗老先生在丽江几天的旅途中告诉我的，他很健谈，似有说不完的话，全是地道的湖南乡音，好在我能听懂。老太太却话很少，看我们一老一小说得投机，常常是扶着老先生的肩静静地笑，极慈祥的模样。罗老先生民国三十五（1946）年当兵，两年后就随*队退到台湾。同当时退到台湾的许多*人一样，二十出头的他对失去方向的生活很悲观，心情异常压抑，百无聊赖中他利用少时上过私孰的底子发愤读书，并练就了一手漂亮的书法，退役后因此得以在当地*府部门谋了一份公职。但当时*府雇员薪水并不高，养活妻小亦捉襟见肘，于是他又用先前读书练字的劲头苦学英语，并通过考试被驻台美*顾问团聘为翻译。七十年代美*撤出台湾时，美国人表示可以无条件接受“顾问团”中方所有雇员及其家属移居美国，但罗老先生说离不开自己的根，选择留在台湾退休。至今，他的退休金仍由美国*府发放。他说起这些，就像我们常见的邻家老人聚在市民广场谈论自己单位的福利待遇。有时候我还不经意偷偷一笑，心想老爷子用一口地道的湘南方言腔说起英语来，会是什么味儿？我还问他，想没想过回故乡定居？停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不啦，台湾也是家乡啦，习惯了。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们每年都会回到大陆来住上两个月。从丽江经大理乘火车回到昆明，老先生老太太要转机飞往成都。我们分开时，他用苍劲有力的繁体字在我本子上留下了台中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也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老爷子后来还真给我来过信，让我有时间去台湾玩儿，但当时我不敢想，现在倒是可以去了……这一别已四个年头，他已经八十二岁了吧，不知二位老人家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