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写猪血,也可以不写肥肠,但不能不写猪肚。因为猪肚是下水中最好吃的部件,其身价是心肺、肥肠的4倍,肝脏、条肉的1.5倍。胃是食物的贮运场和加工厂。禽畜之胃,有约定俗成的称呼。譬如,猪、牛等家畜的胃,通称为肚;鸡、鸭等羽毛类家禽的胃,则称之为胗。“胃”字容易让人产生反胃和倒胃的联想,忌用是有道理的。
中国人爱吃下水,全世界都知晓。说洋人和日本人惧食内脏,饭桌上遇见内脏食物多避之不迭,俗称“惧内”,恐怕未必。君不见,许多洋人一到中国,很快入乡随俗,什么下水不下水,只要好吃,来者不拒。我想,洋人不吃猪肚并非习惯使然,而是与他们不会洗濯有关。猪肚表层凹凸不平,又附着黏液。两端各有一个口子——上接贲门食道,下连幽门十二指肠。幽门处有一个尖角,是整只猪肚最爽最嫩的部分,叫肚尖。倘是新手下厨,又该如何收拾?把“猪肚”收进《食材字典》的蔡澜,曾介绍过“三洗三煮”法:“先擦了盐,冲干净,刮掉肚中的肥膏,再撒上生粉,然后在滚水中灼一灼,拿出来,把猪肚再刮再洗,又抛进滚水中煮个十五分钟。捞出冲冷水,才轮到第三次在上汤中煲一个小时,大功告成。”
蔡先生还说,此法甚老,“当今已只是文字记载,真正实行的人不多”。其实不然。古婺之地依然秉承传统,爱用粗盐、面粉和温水轮番抓捏搓洗,只不过其过程比比“三洗三煮”略为简便而已。但有一些认知则是相同的,那就是猪肚比肥肠好洗——肥肠洗多了会发苦,而猪肚则不会,只要肯化工夫,洗而又洗,还是可以洗涮干净的。当然,“干净”并非“无味”。烹食之前,有一个步骤是省略不得的——用花椒、姜片和料酒煮一煮,方能去腥。此时,猪肚有点紧缩,捞起,倒去汤水,再用清水冲一冲。晾凉之后,猪肚表层才有淡淡的肉香。肉香淡淡,是因为猪肚半生不熟。以同样的方法,回锅再煮,就是烹饪中的“白煮”。水开之后,文火炖它个把小时,并以余温焐透。如此这般,一只猪肚先成就一锅汤,后成就一盘肉──白切肚,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结结实实、美美满满地吃上一顿。
“白切肚”必须凉透,斜切成厚片,以酱油、蒜泥、香油调成的料汁,蘸而食之。部位不同,口感迥异──肚仁雪白,丰厚绵软;肚板淡青或浅褐色,比肚仁薄,稍硬。肚板总不如肚仁受欢迎,多少会剩下一点。每次回老家访友,同学朱君常以白切肚招待,与其说是投我所好,不如说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如若不信,只想一想他煮的“银丝粥”,便让人嘴馋不已——把我们吃剩的肚板切细丝,加煮肚的原汤、大米,熬成粥,再撒一点盐和葱花。肉食“白煮”,既“纯”又“清”,古代多用于祭祀。只是,越地山乡的祭祀是禁用内脏的。因此,白切肚、白斩鸡等等“白肉”,应当是白切肉的延伸物。很早以前,东阳人便活用“白煮”之法,将猪肚候凉切丝,再用煮肚原汤调和,终于“熝”成一锅香香烂烂的沃面。“白煮”是最为简便的烹技。自古以来,猪肚的吃法颇多,甚至不同的部位有反差极大的烹饪手法,这在猪的其他下水部件里是少有的,也是猪肚比其它下水贵重的主要原因。《随园食单》记载了包括白切肚在内的3种烹法:“将肚洗净,取极厚处,去上下皮,单用中心,切骰子块,滚油炮炒,加作料起锅,以极脆为佳。此北人法也。南人白水加酒,煨两支香,以极烂为度,蘸清盐食之,亦可;或加鸡汤作料,煨烂熏切,亦佳。”想来,袁枚所说的“北人法”,该是川菜中的“火爆肚尖”;而南人的蘸盐法,即为白切肚。至于“鸡汤作料”,恐怕是“清炖肚片”。据《舌尖上的中国》专题片顾问二毛介绍,“鸡汤炖肚”还是当代名菜“肚包鸡”的灵感之源。
“肚包鸡”又叫胎藏凤,是客家女人的月子菜,虽说滋补养生,其实流传不广,吴越之地更不时兴。即便它傍上了《我的兄弟叫顺溜》,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堪与“肚包鸡”媲美的,还是老家的“肚酿”。据元人韩奕的《易牙遗志》记载:“用猪肚一个,治净,酿入石莲肉……糯米淘净,与莲肉对半,实装肚子内。用线扎紧,煮熟,压实。候冷切片。”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小时候常吃的“肚酿”吗?肚酿通常和谢年的猪头一同下锅,煮熟之后比糯米肠更为肥美,恐怕是越地山乡猪有的年菜—─既可下酒,又可当点心。药典记载,猪肚味甘、性温,有补虚损、脾胃之功,可治虚劳羸弱、泄泻、下痢、消渴、小便频数、小儿疳积等症。磐安坊间则以膀胱(俗称小肚子、猪尿泡)替代猪肚,灌入水浸糯米,煮熟候凉,切片而吃,专治小孩尿床,食到症除。需要提醒的是,猪肚状若布袋,外貌呆板生硬。倘若有人心情不佳,待人接物老是拉着一张苦脸,背地里便会落下“猪肚”的骂名。切记!
作者丨三川
编辑丨叶耘华
金华发布丨年3月31日丨